“我说过,”谢玟低语道,“萧玄谦快要熬不住了。”
眼前身躯跪倒在地,虽受致命之伤,却还没有断气。就在下一刻,他忽然猛扑上来掐住谢玟喉咙,两人纠缠翻滚着撞翻了书架,从他胸前穿出箭矢几乎也要刺透谢玟胸口,就在紧随其后瞬间,一股巨大力气从周勉身后爆发,冲过来萧玄谦一把提住他衣服后方,将周勉狠狠地掀倒在旁边。
谢玟才缓过气来,就见到一身赤金帝服来不及换小皇帝踩着周勉下半身,从腰间抽出天子佩剑来,一把抬手劈了下去——刺啦一声,那原本还起伏胸膛登时不动了。萧玄谦背对着他,毫不停手地、一剑一剑地将那具尸体砍得血肉模糊,几近疯狂地凿碎每一根骨头,鲜血一直蔓延流淌,从屋内沿着月光流向很远,腥气浓郁得呛人。
外面有皇帝近卫,全部都是精锐队伍,已经将周府团团围住,制服斩杀谋反之人不在少数,他们全部都在听候陛下命令——却没有人敢进这个房间。
萧玄谦好像根本察觉不出来周勉已经死了,直到他手里御剑削断了那支箭矢。他才茫然地停下来手,听到身后低微喘气声。随后,那把剑也同样被弃置在血泊中,谢玟猛地被他抱住,被整个圈在对方怀中,他手贴在谢玟脊背间,一直在发抖。
“……萧玄谦。”谢玟低低地唤了他一声。
像是叫魂似,对方魂魄好像被叫回来一点,但还是抖得很厉害,谢玟从他混乱气息语句中听到一两句碎片似话,便又叫了一遍。
小皇帝抱得更紧了,他低头抵在老师肩膀上,重复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这时候,就算是一贯最爱嘲讽他犯精神病童童也不出声了。谢玟抬起手摸了摸他脸,加重语气:“萧玄谦!”
对方怔住了,乌黑眼眸注视着他,不必眨眼,也忽然在谢玟面前掉下眼泪。
谢玟强撑着装作没什么事样子,轻声道:“我没事。听懂了吗?”
萧玄谦还是看着他。
“我没事。”谢玟再次加重语气重复一遍,他手指捧住对方脸庞,“听懂了没有?”
萧玄谦看了他半晌,仓促地收回了目光,低着头道:“……对不起。”
“好。”谢玟道,“拉我起来,你抱得我好痛……”
他话音未落,刚刚被撞翻了一半、摇摇欲坠书架彻底倾倒,小皇帝才放开他一瞬,又立即把他拢回怀中,书本竹简滚落了一地,在半空中砸到萧玄谦肩头、背上,但他却一声不吭,只是低着头,气息时而沉郁、时而又沸腾急促得可怕,那双眼睛根本没办法从谢玟身上移开分毫。
随后,小皇帝什么也不说地把谢玟抱了起来,他出来急,根本没时间带披风,故而在跨出房门时,在赶来崔盛手中接过了一件玄黑披风,便仔细地遮盖住谢玟肩膀,一边规整着这件披风,另一边近卫首领俯身半跪、陈述今夜擒获。
萧玄谦似乎没怎么听,他低头贴了过来,声音沙哑、失魂落魄地道歉:“对不起,都是我错。我们先回去,我叫张则过来,你不会有事、不会再受伤……”
总管大监声音从内殿响起。
“哎哟喂,您披件衣服再起来,愣着干什么,递衣服!”
整个紫微宫中,能让总管大监崔盛这么慌张伺候人只有一位,那也是这天下主人。
崔盛捧着外袍,追逐似跟到主子身后,将手里华服外披妥帖地罩到男人身上,他动作未停,听见一声沙哑低沉嗓音。
“那件事有眉目了吗?”
大太监顿了顿手,低着声:“您是想谢大人了。”
这是一句非常危险话,放在三年前,说出这话人会被萧玄谦粉碎般地撕裂,而如今,他只觉得一股至极空旷。
他站在殿前,身后是跪伏在地近侍。这个秋天第一场雨,带着直冲肺腑寒气。
他又梦到谢玟了。
那场他不愿回顾激烈争吵,就像是扎根于心口毒辣藤蔓不断地挤出汁液。谢玟眉目清冷如冰,条理清晰地与他争辩,那双薄唇里仿佛永远只有无情政见,而从未明白他究竟想要什么。
萧玄谦觉得胸腔里有一股火在烧。
他把谢玟按在桌子上——那张他常常看书、写字书案,上面宣纸被撕碎、墨迹沾透衣袖。按着那道单薄肩膀时,萧玄谦几乎品尝到了成瘾快意。
宽阔袖袍落下,他手掌攥着那截窄瘦腕。老师手经常用来下棋,手腕很好看,他曾经做过亲吻幻想,但那时,他牙齿刺入了对方肌肤,如同一匹渴血狼。
谢玟有挣扎过吗?他似乎有,他指骨绷得发白,手背上透着淡青血管,每根骨骼都在疼痛之下摇摇欲坠。
伴随着剧烈颤抖手腕、混乱不安呼吸,他焦躁仿佛得到了最好安慰。萧玄谦抬起头时,见到对方湿润眼睫,眼睫之下,那双清亮温润眼眸望着他,就像是望着一个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