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伯兮自尽而死,一众员外被按察使司尽数抄家的消息很快就被送到越州。
越州军营中,陆云逸坐在桌案后,
看着手中文书,眼神凝重到了极点。
对于战事胜利,云南三司将要在内政上大展拳脚他早有预料。
但酷烈程度还是超乎了他的预料。
一行人被以谋逆的罪名尽数下狱,
一干主犯今日就被斩首,其亲族众人还在审问,俨然是一副抄家灭族之景象。
上一次如此刨根问底的清缴还是胡惟庸案之时,
那时,牵扯到了一些地方乡绅士绅,朝廷同样将其斩草除根。
但那时不同,有胡惟庸谋反在前,
所有人的注意都放在了他这一条大鱼之上,
对于一些边缘人物,不会过分关心。
就算是知道了朝廷会有一些矫枉过正,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触朝廷的霉头。
现在不同,天罚之事固然明显,
但还不至于让朝堂震动,
而此刻宜良县对于这些员外赶尽杀绝之事,就尤为明显。
这让陆云逸觉得,局势似乎已经失去了控制。
自己像是游荡在大海中的孤舟,本就危险万分,
但因为局势的变化,大海还掀起了惊涛骇浪,偏偏他还无处可躲,冲在第一线。
陆云逸摇头苦笑,将手中文书放下,目光空洞,
看向那透过帷幔努力钻进来的一道道朝阳。
有时他在想,若是看不清局势或许会过得安稳一些。
但奈何,他看得真切。
大明朝廷又一次中央集权开始了。
对于地方,朝廷从未放弃过!
洪武九年朝廷把行中书省改为承宣布政使司,负责民政和财政,
同时设立提刑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分别掌管地方司法和军政,
三司互不统辖,朝廷这才收回了地方的最终统治权力。
地方三司设立之后,确立了省、府、州、县的地方行政层级,
但奈何,朝廷的政令始终无法打破“皇权不下乡”的千年传统,
对“乡”这大明朝廷生活百姓最多的地方,无法做到有效治理,甚至政令都无法下达。
乡长里长在一众员外的支持下阳奉阴违、欺上瞒下是常有的事,屡见不鲜。
一旦如宜良县那般,所有员外联合起来,
足以让一县之长举步维艰,什么事都做不成。
现在,外敌解决,云南三司率先抽出了腰间长刀,砍向了乡贤士绅。
更让陆云逸不知好坏的是,
这把刀还是他阴差阳错,主动递上去的,这让陆云逸感慨世事无常。
分明想要尽快脱离旋涡,但奈何事情总是莫名其妙地找上来。
陆云逸低下脑袋,伸出手轻轻揉捏眉心。
他明明只是想用“天罚”一事,给朝廷递另一把刀,砍向淮西勋贵,以及那些对他不利之人的刀。
现在递了两把,也不知是好是坏。
朝局动荡,权贵、地方,与朝廷的矛盾愈发激烈,交锋之势已起!
他身为太子所属的“逆党”,定然会直面此等风波。
“唉”
陆云逸发出了一声叹息,
在心中仔细思索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努力查缺补漏。
这与他行军打仗的理念一样,先做好自身,做好能做的所有准备,再考虑其他。
时间一点点流逝,从帷幔钻进来的阳光越来越多,外面的诸多声音也越来越多。
天亮了,又是一夜无眠。
陆云逸坐直身体,看了看有些凌乱的书桌,以及四处散落,有关农学的书籍,嘴角抿了抿。
若是甘薯能够在两三年内种植成功,
毫无疑问这是一道亮到不能再亮的护身符,凭借此等功勋,或许能够躲过来自双方的共同清算。
不,这还不够。
想到这,陆云逸眼神锐利,猛地站起身,
快步走向营寨一旁的脸盆处,
舀起一瓢凉水,将脑袋扎了进去,
冰冷的凉水顷刻间堵住了五官,
汹涌而来的凉意让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过了许久,等胸膛处的莫名压迫感消失之后!
陆云逸才猛地将脑袋抽了出来,剧烈地大口喘息,眼中血丝愈发弥漫。
他从一侧拿过毛巾,用力在脸上摩擦,将熬夜带来的油腻尽数擦干。
做完这一切后,他打理一番头发,
拿上头甲与长刀,快步走出了军帐。
很快,一行护卫跟随他离开军营,向着越州府衙方向而去。
不到一刻钟,陆云逸在一座守卫森严的府邸前停下,
见他到来,守卫的军卒猛地直起腰杆,昏昏欲睡的眼睛顷刻间睡意全无。
“大人!”
陆云逸下马,点了点头,快步走入府邸,
说是府邸,其实是越州府衙附近的一座装饰尚可的民宅。
与庆州家中一般,只有两进,作为安置家眷的居所。
进入府邸,迎面而来的庭院显得宽阔。
陆云逸匆匆赶回,让正端着一盆热水快速奔走的丫鬟小红吓了一跳,
身体一个激灵,愣在原地!
脸上快速浮现出红晕,喜悦快速涌了上来,
“夫人,老爷回来了!”
小红娇憨的声音在前院响起,
随着小红的话语落下,正堂内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动静。
紧接着,一道人影轻轻探出,
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高挑飘逸,洁白长裙披在身上,宛如画中仙子。
见到陆云逸,女子清冷的气质仿佛被一股无形力量融化。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温婉典雅!
笑容温暖真挚,如同寒冰融化,使得小院都变得明媚。
沐楚婷白衣随风轻轻摇曳,步履轻盈地走出正堂。
她的眼眸中闪烁着深深的喜悦与爱意,溢于言表。
“夫君,恰好早晨,一同用饭吧。”
她微微欠身行礼,声音柔和动听。
陆云逸微微一笑,摘下了头甲递给冯云方,而后快步走了过去。
二人携手进门,主桌上已经摆上了早食。
陆云逸想要坐下,就被沐楚婷拦住,
“哎~夫君慢一些,打仗归来要去一去浊气。”
沐楚婷一边说,一边小跑着从书架上拿出准备好的柳枝,
从一个玉质瓶子中沾了一些水,快步跑了回来。
就这么泼洒在陆云逸的甲胄之上。
“转一转。”
陆云逸听话的转过身来,甚至还张开了双手。
“夫君倒是蛮乖的。”
见此模样,沐楚婷扑哧一笑,隐藏在红唇下的白皙牙齿露出少许。
“好啦!”
一阵忙活之后,沐楚婷的声音带着些雀跃,将柳枝与玉瓶递给一旁脸色红彤彤的小红。
小红拿着玉瓶退了出去。
直到此刻,陆云逸才长叹了一口气:
“为夫军务繁忙,整日不归家,倒是辛苦你了。”
沐楚婷抿嘴一笑,拉着陆云逸坐了下来,
为他盛了一碗粥,放在身前,
“母亲曾与妾身说过,男子在外征战,家中女子要体谅,
若是能整日在家中相濡以沫,谁愿意整日在外奔波呢?还不都是为了这个家。
夫君,无妨的,先忙事情要紧。”
陆云逸笑了笑,只觉得浑身轻松,轻轻点了点头:
“越州的事情已经忙完了,阿资败局已定,
用不了多久,就能重新启程。
这里距离柳州也很近,等到了船上,日夜赶路,速度就快了。”
说到赶路,沐楚婷眼帘低垂,眼眸中哀伤一闪而逝。
陆云逸也意识到此言不对,
沐楚婷是云南人,如今离家,怎么会开心呢。
“为夫心直口快,疏忽了夫人,莫怪。”
沐楚婷抬起脑袋,有些不可思议,神情愈发古怪,
连忙从桌上拿起了一个鸡蛋,剥好放到了他碗里,叮嘱道:
“此话夫君日后不可再说,
您是外出征战的将军,威信极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