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兜兜转转,
整个大宁城似乎有了前所未有的安稳。
在城南城北交叉巡逻的城防军恍然惊觉,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白日的城北已经没有了打架斗殴这等以往多到不想管的事。
到了夜晚,更是没有那些醉酒之人嚷嚷着要光复大元。
城北的草原人似乎一下子变得与城南的明人那般识大体,
不掺和诸多政事,
整日做的,
就是拿着板凳去温热的房舍中听如何养猪、种地。
房舍位置在都司城主府附近,
原本是一间硕大的库房,
如今被空了出来,
安放上炉火,摆上了桌椅板凳。
城主府找来了一些老农和一些识字的读书人,在这里不停地絮叨。
最开始人并没有多少,
只是有一些明人路过,
进来暖和暖和,顺便假装听一听。
后来,草原人也知道了这里是能歇息的落脚之地,
进入后才发现,
这里居然在教授草原上最宝贵的“知识”。
这让许多人欣喜若狂,纷纷呼朋唤友。
在草原部落中,
知识是最不吝啬,也最吝啬的东西。
不吝啬的是各种攻杀法门、骑马、射箭等诸多知识,
而吝啬的是读书识字
一个部落中,只有最上层的权贵有机会认字,
其余人大多浑浑噩噩,
要么放牧、要么从军,
二十岁之后就会不知道死在哪一场风沙、厮杀中。
而现在,在这间硕大的房舍中,无数的字就写在两旁的识字板上,
用心记,总能记住那么几个。
在这等口口相传之下,
房舍也很快变得人满为患,效果也十分斐然。
下发下去的猪仔死亡的概率直线下降,
城北始终弥漫、飘散的肉香终于消散了一些。
此时,正值正午,
弥漫已久的乌云终于有了些许缝隙,
温暖的阳光从缝隙中费力地钻了出来,洋洋洒洒地挥落在大宁城上。
城西粮道之上,
一队千余人的人马浩浩荡荡走着,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不少路上的商贾与行人,将目光放在了那数百辆马车之上,
马车上都是一个又一个的大缸,被封得严严实实。
护卫的军卒神情警惕到了极点,对任何一个将视线投来的目光,都严加审视。
对此,周遭众人也并不意外。
能用如此大缸运送的货物只有两种,
不是盐就是糖,
这两种物件是整个关外都稀缺的东西,也是价格昂贵的硬通货,仅仅只有茶能与之媲美。
队伍最前端,一个半大小子身骑战马,身披甲胄,
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四周道路,
打量着道路两旁堆积的厚厚的积雪。
这时,一名军卒在一旁说道:
“张大人,上一次小的前来,这官道上可遍地都是积雪,
马车都走十分费劲,
今日不知谁打扫了,真是怪事。”
军卒说话时,隐晦地打量着身旁年轻人,心中发出感慨,
身旁之人至多十七八岁,五官与眼眉都透露出稚嫩,
但就是这等年轻的小将,
居然能承担起如此重担,
从一路上的表现来看,
军卒也不得不承认,
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他也十分佩服。
小将正是张辅,
如今燕山左护卫百户!
而军卒如此恭敬的原因,除了其本身的本事之外,
还有其身为指挥使的老爹。
他可是亲眼见到了,在张玉指挥使到任之时,
燕王亲自相迎,
送他到了燕山左护卫!
此等事情已经在整个京城流传开来,一时间燕王礼贤下士之美名流传。
张辅打量着四周,见地上有一些扫帚留下的刷刷痕迹,
料定是有人提前来进行了打扫,
而此刻距离大宁城不过五里,
是谁打扫的.已经昭然若揭。
张辅从腰间拿出千里镜,
放在眼前眺望远方,果不其然
看到了视线尽头一行几十人正在铲着积雪,便说道:
“是大宁城派人清理。”
身旁军卒也极目远眺,
可他没有千里镜,只能看到朦胧中的小黑点,
“大宁城,焕然一新啊。”
“此时说这事是否有些为时尚早?”张辅表情略有诧异,淡淡开口。
“不早不早,大人您有所不知啊,我等时常流动于各个城池之间,
对一个城池评判的标准也极为简单,那就是路怎么样。”
“具体说说。”张辅发问。
“大人,路是一个城池最浅显易见之物,
不论是贩夫走卒还是诸位大人,每日都能看到,
就是这等每日都能看到的东西,
能让其干净平整,都是一件极难的事。
所以啊,只要是见到了道路规整、打扫干净的城池,
其中一些别的自然不会差到那里去。
反之,道路越破越是疏于打理,城内的房舍与一些府库,那就不用说了,四处漏风。”
听了军卒的话,张辅觉得此言极有道理,便点了点头:
“受教了,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大人尽管说。”
“城外的官道也算在内?”
“那是自然。”军卒笑着开口:
“城外官道关乎城池往来商贸以及运粮诸事,
若是不打理干净,还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
有些路不好的地方,
商贾觉得赚些钱还不够遭罪的,他就不来了。
所以,官道越是平整宽阔,
相应的城池也越是繁华。
就拿眼前的官道来说,至少上面没有积雪,走着也顺畅,
若是这上面布满积雪,又都是融化后的冰,商队走来再摔断几条马腿,一般人是不会再来了。”
张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喃喃道:
“想要富,先修路,此言一点都没错啊。”
“嗯?”身旁军卒一愣,眼睛旋即亮了起来:
“大人此话甚妙。”
张辅也面露感慨,连连点头,
他在应天时第一次听到此言还有些不以为意,以为只是一句朗朗上口的话。
但随着从应天走到北平,再从北平走到这大宁,
这句话可谓是警世名言啊,
路就是一切的基础,
若是没有合适的路,莫说是商贸往来,运兵运粮都要大打折扣,人过日子都是一个难题。
深吸了一口气,张辅指了指前方的大宁城,沉声开口:
“此话可不是我说的,而是这北平行都司的陆大人所说。”
“陆大人?”军卒面露诧异,
对于这位年纪轻轻就执掌都司的年轻大人,他莫名地有一些恐惧。
他不是傻子,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
自然不可能去妄自菲薄什么陆大人全凭运气之类的话,
自然是有旁人难以睥睨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