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的时间眨眼而逝,
陈桥镇堤坝的缺口仍在不断蔓延。
从最初的不到三丈,已经扩大到了十丈!
整个陈桥镇都被洪水淹没,屋顶尽没。
好在原本这里的居民在雨季都会被早早转移到地势更高的开封城或者朱仙镇,
所以并没有多少伤亡。
此时此刻,汹涌的黄河水仍在奔腾不息,滔滔不绝,
掀起的泥沙让整个天空都灰蒙蒙的,
隔着很远都能闻到一股土腥味。
河水大半顺着河道冲向下游,
只有一小部分顺着决口涌入城镇。
即便如此,对于人力匮乏、船只短缺的漕运衙门以及三司衙门来说,
封堵缺口都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此刻,在尚未垮塌的大堤上,
一个个身形狼狈、面露憔悴的吏员正提着木桶,
将刚刚装过来的水泥、混凝土、黏土糊在堤坝上,以此来固定剩余堤坝。
十丈多的缺口尚且能够填补,
若是垮塌到了三十丈,则无力回天,只能等到水位降下来。
所以,三司衙门几乎不惜代价,
不论是能用还是不能用的办法,都用了。
“快快快,抹完了就再回去装一桶,绝对不能停!
被冲走了也不必惊慌,
陈桥镇有小船等待,会有人救你们!”
“身死者,子承父业,另有抚恤。”
一名军官模样的中年人正拿着大喇叭,
朝着堤坝左右两侧大喊,
希望能以此安抚干活的军卒和吏员的心绪。
但效果却寥寥无几,
一行人依旧低着头干活,默不作声,犹如行尸走肉。
最后,喊得中年人声音沙哑,头脑发晕,这才停止。
身旁的亲卫连忙过来搀扶:
“大人,您下堤坝休息一二吧,您已经三天没合眼了。”
中年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别说这些废话,去再催一催,沙袋还没装好吗?
装好的先拿来,封堵垮塌堤坝两侧。”
亲卫脸色为难,看了一眼对面堤坝上那位身穿绯袍的大人,猛地摇了摇头:
“是!”
在南侧大堤上,李至刚身穿已经笼罩了泥沙的绯袍,
拿着大喇叭,同样不停地喊话:
“诸位父老乡亲们,上游的雨很快就停了,
现在要维持住堤坝不垮,
只要等水位降下来,我们就能重新封堵堤坝!”
不远处,浩浩荡荡的将近两千余名民夫抬起头,
即便在滔滔河水下,能够听到的声音断断续续,
但视线中那一抹红色却尤为刺眼!
刚想说到嘴边的怒骂、抱怨,也戛然而止。
不论如何,布政使司的大人就站在最危险的地方。
李至刚站在大坝的断口处,
看着越来越多的黏土以及竹子被冲走,心中一沉
若是水位还不降下来,大坝还会继续垮塌。
只是
李至刚抬起头,看向视线尽头那阴沉沉的天气,
什么时候能停雨?
刚刚提着竹筐赶回来的沈藻见李至刚站在断口处,
只觉得一颗心都要吓掉了,
尤其是半丈之外就是汹涌的黄河水
他连忙将竹筐一丢,手脚并用窜上前,不敢看断口处,一把就将李至刚拉了回来:
“你干什么!”
李至刚眼睛一瞪,他刚想将喇叭放在脸前,
再进行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被猛地打断,差点被呛死。
“大人,您要主持大局啊!
您要是掉下去了,小侄还得下去救您,
整不好咱们爷俩就变成了水中冤魂了,我爹就绝后了。”
沈藻一把鼻涕一把泪,声泪俱下,
看一眼高耸堤坝下的黄河水,连忙吓得挪开视线。
李至刚挣脱开他的束缚:
“说的什么胡话,咱们现在就在堤上,
一塌咱们全得进去,近点远点有什么区别。”
沈藻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但他看着下方夯实的大坝,还是有几分安心,至少比那最前面安全。
“大人,先别说那么多了,
您快退后,来吃点东西,这可是小侄好不容易抢来的。”
沈藻将掉落的竹筐捡了起来,
从中拿出一个还带着温热的大饼递了过去。
由于掉在地上,已经粘上了一些泥灰,
不过显然,二人都没有在意这些小细节,
相比于沾在大坝上的泥灰,这点不算什么。
李至刚狠狠咬了一口,叉着腰看着不远处阴沉的天气,重重叹了口气:
“漕运衙门有什么新消息传来吗?”
沈藻又将他向后拽了拽,连忙摇头:
“没有消息,两位大人已经去上游了,
那里的堤坝也有垮塌的迹象,已经调了将近五千卫所军去加固。”
“他妈的”
李至刚破口大骂,
“不是已经下过雨了,怎么好端端地又要下?真是造孽!”
“大人,好在陈桥镇的河水不算湍急,堤坝塌得还不快,
我听一些民夫说,若是在湍急的地方,
一塌就是全部,像咱们站在堤坝上面,一下子就要被淹没。”
“说的什么胡话,现在新修的都是土石坝和砌石坝,
只会一点点垮,哪会一下子就塌,
放心吧你,咱们站在这很安全。”
李至刚瞥了他一眼,淡淡开口。
沈藻对于此言有些不相信,
他转动视线,发现除了都司给配备的十名守卫军卒之外,
其余人对这大坝最前端都是敬而远之。
整个距离溃口三丈的距离,加上他才只有十二个人。
一时间,沈藻欲哭无泪,有些想回京了,
这黄河水太危险了,一不小心就要把小命丢在这。
他拿出一个烧饼,想要打扫一下上面的泥灰,
发现手更脏,索性就这么吃了
只不过他吃得小心翼翼,生怕咬到石头。
李至刚这时发问:
“舆情如何?坊间传言有没有得到控制?”
沈藻神情又是一黯,摇了摇头,神情萎靡:
“大人啊,除了堤坝上的民夫,
旁人都骂你是扫把星,走到哪祸害到哪。
刚来朱仙镇把那里搅和得一团糟,
现在堤坝又垮了,咱们的名声可算是臭了。
听说已经有人聚集开始在衙门闹了,说是要让您离开这里。”
李至刚额头青筋狂跳,眼中闪过恼怒,破口大骂:
“朱仙镇的事跟本官也有什么关系!”
沈藻无奈说道:
“奸人作乱用的是防汛名头,
现在整个开封都知道大人来是为了治水、修堤坝,
是钦差大臣,不骂大人还能骂谁”
说罢,沈藻凑近了一些,低声道:
“大人,小侄还打探了,
一开始消息是从漕帮传出来的,说是你耽误了他们干活,
后来就越传越离谱,越传越怪,
最后到了这陈桥镇,大人您就十恶不赦了。”
“妈的.本官把老命都豁出去了,还不招好,真是荒谬!!”
李至刚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大饼,
看了看身上已经发黑的绯袍,心中叫苦。
四品官已经要直面一方,承受各方的压力,远比五品官要难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