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直隶,徐州。
这里的徐州港位于大运河畔,是南北水运的重要节点,
处于黄河与运河的交汇地带,
借黄行运,使得徐州港的货物可以通过黄河水系和运河水系运往各地,
是整个北方货物商船运往南直隶应天的第一站。
相比于朱仙镇,徐州港要大上许多,
整个河道被淡淡的雾气笼罩,宽敞得几乎看不到两岸。
陈景义站在船头视线远眺,
粗略估计,河道至少有二十丈宽,宽敞的地方甚至能达到三十丈。
两岸树木根根排列,比人还要粗,
隔着很远,就能看到船舶密集停靠的港口,
一眼望去,几乎看不到建筑尽头,像是一座城镇屹立,
来到这里,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一股浓郁的厚重气息。
一切的一切,都因为徐州港历史悠久,甚至可以追溯到先秦时期。
那时的徐国水运极为发达,
后经隋炀帝开凿通济渠,徐州成为重要的水运枢纽。
到了元代,京杭大运河延伸到徐州,
使其战略地位进一步提升,几乎成了兵家必争之地。
而在如今的洪武朝,它不仅是兵家必争之地,
还是应天北侧最重要的物资转运中心之一,河道上密密麻麻的船只穿行。
东岳号商船在这里显得有些渺小,
尤其是那些停在军港中的舰船,像一座座高山耸立。
随着船只靠近,港口的喧闹已经初步显现,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
让陈景义眼睛发亮的是,
一直在军中使用的手推车,在这里大量使用,
每一个都涂抹成了明显的蓝色、黄色,即便是在薄雾中,都能看得真切。
力夫们费力地搬运货物,等将货物摞到手推车上之后,
往往都会松一口气,露出一些笑容,
接下来的拉车就要轻松许多,也算是他们难得的休息时间。
陈景义经历过岳州民变,知道手推车会让许多力夫没了活计,
但在徐州港,似乎并没有这个烦恼。
整个港口外围也是密密麻麻的人,他还看到了一个十分明显的分工。
拉车是拉车,搬货是搬货,
甚至拉车的还是一个皮肤粗糙的女子。
对于摆放不整齐的货物,
她往往破口大骂,
但往往引得一行力夫哈哈大笑,一股怪异的和谐出现。
“生产力的提升会让劳动人口增加!”
他想到了都司中的小册子,
以往一直不明白的话,现在他是明白了。
若是换作以往,女子断然不会干这等辛苦活计,更不会出现在码头这等地方,
如今,手推车虽然抢了一些人的饭碗,但也带来了一些轻松活计
陈景义嘴角勾起微笑,心中无声自语:
“有活干就有饭吃,甚好.”
这时,孙掌柜从船舱里蹬蹬蹬地跑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些慌张:
“陈大人,许大人不见了!”
陈景义听后脸色平静,淡淡开口:
“不必惊慌,许大人已经乘坐其他船只,先行一步。”
孙掌柜一下子愣住了,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
“什么时候走的?我.我怎么不知道?”
陈景义笑了笑:
“此乃机密,与我们一起太危险了,
所以让他往湖广而去,绕道前往应天,躲过围堵。”
孙掌柜听后面露恍然,旋即笑了起来:
“还是陈大人高明啊,
只不过,咱们已经到南直隶了,是不是有些多此一举?”
陈景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许久,
一直到耳畔的吵闹声愈发严重,他才开口:
“孙掌柜,到港之后,你与伙计们下船吧,剩下的道路我等自己走。”
“下船?”
孙掌柜猛地愣住,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
“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王妃都吩咐了,一定让小老儿将您安全送到应天,
怎么能抛弃你们,自己离去呢?”
“接下来的路很危险。”
“无妨,小老儿走南闯北这么多年,
当年大将军在元大都打仗之时,小老儿就给军中送过粮食,
如今这点危险,小老儿不怕。”
陈景义抿嘴一笑,有些感慨中山王府的底蕴,
像这等家族,亲朋好友与旧部已经遍布整个天下,到处都是能为之赴死之人。
陈景义将手中的万里镜递了过去:
“看看吧,两岸都有眼线,港口高处也有人探查。
进入南直隶,这是堵截之人的最后机会,他们会不择手段,
现在不走,再想走就晚了。”
孙掌柜听后一愣,也不客气,拿过万里镜就四处看了起来,
很快就看到了两岸几人拿着千里镜在到处看,
吓得他连忙将万里镜放下。
陈景义笑了笑:
“无事的,万里镜看得要比他们远。”
孙掌柜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也没有继续去看,而是惴惴不安地说道:
“陈大人,要不咱们走陆路吧,王府在徐州也有铺子,咱们找他帮忙。”
陈景义坚定地摇了摇头:
“下船之后,你带人去找王府的人,
不要去应天,向山东走,那里安全。
至于我们,孙掌柜不用担心。”
孙掌柜还想说什么,陈景义摆了摆手:
“这是军令。”
孙掌柜神情复杂,看了眼前之人一眼,
又看了一眼甲板上站立的那些无所事事的军卒,轻轻点了点头:
“好,下船后带着伙计离开,陈大人您要小心啊。”
“放心吧。”
说罢,陈景义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
“还请孙掌柜帮一个忙,将这封信件走驿站送到庆州。
家中夫人有孕,出来这么久,写封信絮絮叨叨,省得家里人担心。”
孙掌柜看着信件,呼吸有些急促,
他可不是什么傻子,在想了许久后,
他接过信件,重重点了点头:
“将军,保重!”
“嗯”
“六号位,六号位,停稳别乱动。”
东岳号商船很快进了港口,
在一名年轻吏员的指挥下,停到了港口的六号位。
这里距离真正的岸边还有两排船的距离。
在东岳号停稳后,年轻吏员顺着船舶间固定木板,一跑一跳地冲了过来。
当他站到甲板上时,只是轻轻一扫,便笑道:
“人挺多啊,哪来的?文书看一看。”
陈景义恢复了商贾船夫才有的谦卑,一下子腰就弯了下来:
“大人,我等从山东济南府所来,
是要去应天采买一些货物,大人多多照扶。”
说着,陈景义将两张宝钞放在文书下,递了过去。
年轻吏员二十余岁的模样,整个人漆黑无比,但身体十分健壮。
拿过文书后,摸到了后面的宝钞,
轻轻一笑,又递回了一张:
“拿着,这是规矩,你们做生意也不容易,不能多拿。”
陈景义连忙接过,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多谢大人。”
吏员翻开文书,一页一页地看着,
上面有从出发到经停的所有港口印章,还有一些货物记载,事无巨细。
“嗯,没什么问题,你们准备在这待多久?”
“回禀大人,两天。”
“好。”
吏员从腰间抽出毛笔,在上面画了两个圈,将文书递了回来:
“若是想要多停一些时日也可,要找我来画圈,否则出港会麻烦。”
“是是是,多谢大人!”
陈景义连忙躬身,只觉得心情舒畅。
南直隶就是不一样,这是他一路行来最顺利的一次,
没有被为难,也没有仔细检查,甚至连要钱都十分有规矩。
而且,他看这年轻吏员气质甚佳,想来出身富贵,
若不是和光同尘,这一贯钱可能都不会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