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枚刻有“魂阁主印”的令符,交到楚云手中。
“此符在你,阁主之位——由你暂代。”
楚云脸色煞白,嘴唇微动,却没有说出半句推辞,双手接过令符,指尖发颤。
楚宁转身,望向北方苍茫雪岭,那是狐祖封地的方向,天地隐有细碎魂光若隐若现,如有封印残阵在远处漂浮。
“诸事已定,诸位速行。”
“我不回头,尔等……勿相送。”
说罢,他未再停留,脚步沉稳地踏入雪原深处,身影随风雪逐渐模糊。
雷菁菁站在原地良久,握紧双拳,终究未再追上去。
赤焰低头抱拳,躬身一礼:“愿主上……接她们归。”
楚云望着楚宁的背影,缓缓低头,紧紧将那枚魂阁令符扣入掌心。
风雪中,楚宁的背影始终挺直,孤身踏雪,直赴封界之外的未知死地。
无人知他是否能归,但他从未犹疑半分。
他要带她们回来——就一定,会带她们回来。
没有灵骑嘶鸣,没有飞舟破空。
那道浴血残破的身影,就这样一步步,踏入了重新席卷而来的、更加狂暴的风雪之中。
身影在漫天飞雪中迅速模糊、变小,仿佛天地苍茫,已不容此身。
风,更疾了。
雪,更大了。
天地之间,唯余一片刺目的白,与一道渐行渐远、仿佛要独自走向世界尽头的……孤绝背影。
天镜台在身后沉寂,界光早已无踪。
而在那风雪肆虐的北境群山深处,一片被暮色与妖异能量笼罩的原始密林边缘。
一道接天连地的、由无数扭曲符文和流动光幕构成的巨大“光墙”,无声地矗立着。
光墙之后,林木的轮廓在妖异的紫绿色光芒中扭曲蠕动,影影绰绰的狐影在其中穿梭,速度快如鬼魅,拖曳着数条甚至九条闪烁不定的能量狐尾。
古老而蛮荒的血脉气息,混合着焚世魔焰特有的硫磺焦糊味,以及一种深沉怨毒的祭魂吟唱,如同来自九幽地底的挽歌,穿透光墙,在风雪中幽幽回荡,令人神魂冻结。
——狐祖封地。
楚宁的身影,在漫天风雪中,终于走到了光墙之前。肆虐的风雪在他周身数尺外便诡异地平息、湮灭。
残破的玄袍下,黯淡的五纹魂锁虚影再次艰难地浮现,缠绕周身,发出微弱却不肯屈服的铮鸣。
他抬起血迹斑斑的手,轻轻按在那冰冷、光滑、蕴含着恐怖排斥力的光幕之上。
一声低语,带着穿越风雪、跨越生死的执念,消散在呼啸的寒风中:
“冬儿……青璃……”
“别怕……”
“我来……接你们……回家了。”
北境,狐祖封地。
这片被古卷标注为“禁绝之源”的遗忘之地,蜷缩于断雪岭的嶙峋脊背之后,深陷于崖落天沟的冰冷怀抱。
四季在此凝固成永恒的寒冬,连最炽烈的魂火也难以在此长久燃烧,徒留一片死寂的苍白。
楚宁踏雪而行,足音是这广袤寂寥中唯一的声响。
越向北,天地间弥漫的气息便越是苍古。
目之所及,山脉裸露着漆黑的、虬结如骨的残枝,不见半分绿意;
雪原之下,隐约可见断裂祭坛的轮廓,与灰烬中半掩的森森白骨;
远方,风化千年的枯石蹲伏如狰狞巨兽,无声诉说着此地曾发生过的、撼动天地的惨烈搏杀。
终于,他在一座覆雪的孤丘前停下。
魂识如无形的涟漪悄然张开,触及了冰层之下——一道被暗沉血印牢牢封禁的结界。
他并拢左指,指尖凝聚一点微光,轻轻点向雪面。
嗡——
封印应声荡开,积雪簌簌滑落,露出一道向下延伸的幽暗石阶,直通地底深处。
一股冰冷彻骨的风,裹挟着纯粹的死亡与亘古岁月的腐朽气息,自那深渊中扑面而来,与魂力的森寒截然不同。
楚宁拾级而下,手腕间的魂锁无声嗡鸣,散发出清冷光辉,勉强照亮了螺旋向下、深达数十丈的庞大井道。
井壁由森白古魂骨垒砌而成,其上镶嵌的魂灯早已熄灭,如同凝固的眼眸。
唯有井底最深处,一点幽蓝灯火在绝对的寂静中孤独燃烧,成为这灵柩之井——狐祖一脉最后的魂桥——唯一的光源。
井底空旷死寂。
寒雾弥漫中,一口冰井静静悬浮。
井口铭刻着玄奥的狐族古文,环绕井壁的繁复铭文构成一个巨大的接引阵法。
而阵法之前,一道素青狐袍包裹的、孤绝的背影,正长跪于地。
冬儿面前,悬浮着一块不规则的幽蓝晶体,非冰非玉,内中沉眠着一道虚幻的灵影。
面容虽模糊不清,但那轮廓,分明刻着楚宁永世难忘的青璃之貌。
她没有回头,空灵而疲惫的声音却已响起,仿佛这句话已在孤寂中等待了千年:“你来了。”
楚宁在她身后静立良久,才缓缓走近。
他的目光扫过冬儿束起的、失去了往日灵泽光泽的长发,扫过她未施脂粉、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
“……我走之后你就一直这样守着吗?”他的声音低沉。
“从她魂魄碎裂,第一缕残识汇入这冰魄起。”冬儿依旧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像井底凝固的空气,仿佛已与这永恒的黑暗融为一体。
“三百六十种魂引法阵,血契溯源,魂骨重铸……能试的,我都试遍了。”她的肩头几不可察地微微塌陷了一下,“魂力枯竭如涸辙,可她……始终不肯醒来。”
楚宁的目光落在冬儿面前的幽蓝晶体上——朔月冰魄。
月华凝结般的瑰丽中,青璃的神魂残影安静得令人心碎。
“朔月冰魄?”他轻声问。
“她最后关头,强催狐祖血脉,封魂裂魄,才将最后一点意识投入此地。”
冬儿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苦涩而遥远,“唯有此物,能承载破碎神魂,暂避界力驱逐,为她争得一线……渺茫生机。”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那双曾经狡黠灵动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枯竭边缘的决绝,以及压抑了太久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怒意与悲凉,直刺楚宁心底,“可你——迟了整整两年!”
楚宁如遭重击,沉默如山。
此刻,他才真正看清冬儿。
桀骜尽褪,红妆不染,曾经丰沛的魂力荡然无存,整个人如同风中残烛,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不灭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