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走在熙攘的人群中,感受着这与长安东市西市不同、更带几分海滨粗犷与活力的商业气息。
他想起关于清算豪强的密报,此刻亲眼所见市井繁荣而未闻怨怼,便知李承乾手段颇为老练,既打击了顽固势力,又未引起动荡,反而释放了民间活力。
“那些本地大姓,如今可还安分?”李世民问道。
李承乾神色平静:“回父皇,有数家罪证确凿、对抗新政者,已按律惩处。其余多数,见新政有利可图,海贸工坊兴起亦带来新机,如今多转向工商,或与官营合作。只要守法经营,儿臣便予其出路。”
李世民微微点头。此举拿捏得当,既立了威,又化了阻力,还引入了新的经济力量,确是高明的治理手腕。
两日的巡视,李世民看到了一个生机勃勃、秩序井然、充满希望的新青州。
这里没有灾后的衰败,没有沉重的赋役压迫,没有豪强横行的积弊,取而代之的是田间的收获、市井的繁荣、工坊的活力,以及百姓眼中那名为“盼头”的光彩。
这一切,都源于身边这个年轻太子推行的一系列“新政”和那超越时代的工坊体系。
傍晚,李世民再次登上那处矮丘。
夕阳将天空与海面染得一片橙红,下方的城郭、工坊、田野、港口尽收眼底。
工坊区的烟雾在暮色中笔直升起,港口归帆如云,与城内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勾勒出一幅安定富足的画卷。
“海清河晏,前景大好……”李世民低声重复着李承乾的话语,此刻亲见,方知并非虚言。他转过身,看着肃立一旁的李承乾,目光复杂,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
“承乾,朕……或许真的低估了你。”
这一声叹,包含着一位帝王对继承人才干的重新审视,以及对另一种强国路径的初步认可。
“儿臣不敢。”李承乾谦逊道,“青州能有今日,赖父皇天威,亦是上下官民同心,以及……跳出樊笼后的一点尝试。”
李世民摆了摆手:“你以青州为试验田,证明‘肢体’强健之重要,朕已看到。
一年之期,望你善用。然,需知治大国如烹小鲜,权威愈重,愈需谨慎。朝廷所派官员,既是辅佐,亦是镜鉴,当善用之。”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李承乾郑重应下。
李世民看着眼前目光坚定、已初具一方雄主气度的儿子,心中那因同意其留驻青州而产生的复杂情绪再次翻涌起来。
其中,除了帝王对储君远离政治中心的隐忧,此刻更强烈的,竟是一种为人父的不舍。
这一年,承乾不在长安,那偌大的东宫该何等冷清?
自己若遇烦忧,想寻个贴心人说说话,又有谁能如承乾这般,既知军政,又晓己心?
想到此后一年,或许只能在冰冷的奏报中得知儿子的消息,李世民心头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涩。
他抬手,似乎想再拍拍李承乾的肩膀,动作却比方才多了几分迟疑与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