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韫本打算等嬴政将灭韩之事祭告太庙之后，就收拾收拾带着人去韩地，结果她还在跟嬴政商量着前往韩地后如何行事的初步方案呢，就传来消息，华阳太后病了。</p>
毕竟年事已高，病痛来了总是难耐，等入了夏，天气渐渐热起来，对于老人就更是折磨。</p>
嬴政对这个克制而温和的祖母还是有些情分的，听闻她病重，每日都会抽出时间往她殿中侍奉汤药，只是哪怕医学界大佬夏无且和神学界大佬奉常联手，也没能多留住老人家一些时日。</p>
六月中旬，华阳太后薨。</p>
周礼中对着不同身份等级的人的丧仪都有着详细的规定，不过这是个“礼崩乐坏”的年代，又是在行法家的秦国，自然有着一套属于自己的完整的礼仪制度。</p>
简化了，但没完全简化。</p>
毕竟是秦王的祖母、秦国的太后，停灵守灵、吊唁发丧，一整套举丧流程下来，繁琐肃穆得让人晕头转向。</p>
——说的就是太子殿下。</p>
又要守灵哭灵、又要帮着嬴政分担政务的知韫此刻心情复杂，不知道该不该觉得高兴。</p>
鉴于这个社会对于男、女的区别对待，她直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在长辈的丧礼上有了实际意义上的参与感。</p>
哪怕只谈服叙制度，出嫁女在夫家要降一等，在娘家也要降一等，和家族的继承人，到底还是不一样的。</p>
不像现在，哪怕扶苏是长兄，在她跟前也要退开一射之地。</p>
她垂下眼眸，眸光平静如水。</p>
慢慢来。</p>
一点一点来。</p>
权力果真是个好东西。</p>
比起贵为皇后、二圣临朝，她果然还是更喜欢当太子、为帝称王，大权在握、乾纲独断。</p>
她想。</p>
该多谢他们。</p>
一点一点地教会了她，让她拥有了能够掌握权柄的能力。</p>
“王上，殿下。”</p>
父女俩守完灵，一起回了章台殿，准备吃点夜宵垫垫肚子，就收拾收拾睡觉，郑菁身边的长御女官就过来了。</p>
“移风殿的胡少使于亥时五刻诞下一名公子，母子平安。”</p>
“嗯？”</p>
嬴政还没反应，知韫正困得两眼发直，迷迷瞪瞪地支着脑袋、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韭菜馅大馄饨，此刻就像是捕捉到什么关键字，重新启动已经半关机的大脑程序。</p>
胡少使。</p>
亥时。</p>
所以，这小子是胡亥？</p>
“十八子？”</p>
她低低嘟哝一声，“晦气。”</p>
“什么？”</p>
嬴政没听清她说了句什么，只是慢条斯理地漱口净手，随口道，“若按序齿，他于兄弟中是排行第十八。”</p>
他神色平静，没什么喜色。</p>
这也正常。</p>
孩子这种生物，其实也讲究一个物以稀为贵，初为人父的时候自然高兴，但现在连儿子都生到第十八个了……</p>
心底哪怕算不上毫无波澜，也相差无几。</p>
毕竟，十月怀胎的苦没受过，顶多就是在胡少使诊出喜脉的时候吩咐一句妥善照顾，孩子出生能有多少情分？</p>
更何况……</p>
胡亥这家伙可是生在华阳太后的举丧期间，参考她的先例，她爹大约觉得晦气不祥。</p>
“让胡姬好生照看。”</p>
果然，嬴政漫不经心道，“移风殿清净，无事就不必出来，也省的冲撞了。”</p>
至于是被冲撞还是冲撞……</p>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p>
“唯。”</p>
长御女官沉稳应是，见秦王再无别的吩咐，便告退离去。</p>
“阿父～”</p>
知韫托着下巴看她爹。</p>
“嗯？”</p>
嬴政疑惑，“怎么了？”</p>
“也没什么。”</p>
她歪了歪头，笑眯眯道，“只是想着我又多了一个年幼的弟弟，亦不免也回想起了一点幼年时的往事。”</p>
嬴政:“……”</p>
翻女儿旧账的感觉确实挺好，但被女儿翻旧账的感觉就不怎么好了。</p>
这心虚气短的滋味呦！</p>
“旁人如何能与你相较？”</p>
秦王轻咳一声，神色不自在地转移话题，“馄饨都凉了，还不快些吃了，早些去休息？”</p>
说着，他又仔仔细细地看他崽的脸，没忍住碎碎念，“你如今又瘦了，从前脸上肉乎乎的，瞧着多好看？”</p>
“……这不叫瘦，叫抽条。”</p>
知韫弯了弯眼眸，笑吟吟道，“我长大了嘛，都十一岁的大孩子了，脸上的婴儿肥自然要慢慢消退，若不然，等我长成了还是肉嘟嘟的，多没有太子的威严啊？”</p>
她现在进入抽条期，身高猛涨，二月底回咸阳，到现在才三个多月，又长了一寸多。</p>
“太医日日诊脉，如今的膳食都是跟他们一起商量着来的。”</p>
其实她自己会医术，但一般情况下很少展露，这种关键的技能，藏上一手，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发挥作用呢？</p>
不过她没瞒着嬴政和郑菁，毕竟是要在外面浪的，总要叫家里的留守父母安心些。</p>
她捏了捏自己手臂上的肌肉，满意道，“软乎乎的肉有什么好的？远远比不得我辛苦练出来的肌肉，一抬腿就能把人给踹成重伤。”</p>
嬴政:“……”</p>
老父亲还是喜欢自家崽圆滚滚的小脸蛋，不情不愿道，“身上的肉和脸上的肉又不一样，总归是圆润些好。”</p>
至于什么威严的……</p>
谁敢说他的太子没有威严？这种不长眼的家伙都应该被打包送去修长城！</p>
（恶龙咆哮.jpg）</p>
知韫:“……”</p>
已经彻底圆润不回去的太子殿下拒绝和秦王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于是道，“十八还没取名呢，阿父觉得呢？”</p>
“嗯，什么？”</p>
正念念叨叨的嬴政微愣，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又纳闷道，“你怎么对他这么上心？”</p>
“那人家也不想上心呀！”</p>
太子殿下捏着嗓子作怪道，“可是我都已经有一个阿兄、十七个弟弟、八个妹妹了诶，阿父，这么多弟妹，往后可怎么教导他们成才啊？真是令人发愁呢！”</p>
不得不说，她爹是真牛。</p>
她封太子那年，也才有三个兄弟、一个妹妹，虽然那时候后宫也有几个美人怀着身孕吧，但看着确实没多少。</p>
这才过了六七年，她的弟弟妹妹们就一个一个地蹦出来，都能凑成两个蹴鞠队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