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友走到石头下面,抬头看了一眼手足无措的李大栓。
李大栓像看到了救星,连忙从石头上跳下来,“老支书,您看这……”
苏长友没理他,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
“都慌什么!”
“天塌下来了?”
“海死了,人也跟着死了?”
他一连三问,声音不大,却像三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口上。
“支书,不是我们慌。”人群里,一个中年汉子壮着胆子开口,“这海,是我们的命根子。现在根断了,你让我们怎么活?”
“是啊,支书,地里那点红薯木薯,根本不够吃啊。”
苏长友的视线,缓缓扫过一张张惶恐的脸。
“我问你们,谁第一个发现海不对劲的?”
“我!是我!”一个叫苏二牛的年轻后生挤了出来,他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天刚亮,我去收地笼,就闻着味儿不对。到海边一看,我的娘啊,吓得我腿都软了。”
“水是什么颜色?”苏长友追问。
“黄的!浑的!跟黄泥汤一样!”
“死鱼多不多?”
“多!码头湾里,都铺满了!看不见水了都!”苏二牛说着,声音都发了颤。
苏长友点点头,不再问了。
他沉默着,所有人都看着他,等着他拿主意。
他是渔光村的定海神针。只要他还在,天,就塌不下来。
许久,苏长友抬起头,声音沉稳得像块压舱石。
“现在,我宣布三件事。”
“第一,从现在起,所有人,不准靠近海边!家里的小孩子都看住了!谁都不准下水!”
“第二,不准捞那些死鱼!更不准吃!谁家要是吃了出了事,我苏长友第一个不认他!”
“第三,都回家去!关好门,等着!这事,不光是我们渔光村的事,是全岛的事!县里,部队,肯定会有办法!”
人群里一阵骚动。
“支书,就这么干等着?”
“家里的存粮,撑不了几天啊。”
“办法!办法在哪?”
苏长友的拐杖再次重重顿地。
“那你们说怎么办?现在冲到海里去,能把毒水喝干净了?还是现在就去县政府门口闹事?”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
“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煽风点火,聚众闹事,别怪我苏长友翻脸不认人!直接捆了送去师部!”
这句话,带着刺骨的寒意,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
李大栓站在一旁,看着老支书三言两语就镇住了场面,心里又敬又佩。他连忙上前一步,扯着嗓子喊道:“都听见没有!按老支书说的办!都回去!各家管好各家的人!”
人群你看我,我看你,虽然心里还是慌得不行,但脚下已经开始慢慢移动。
“都散了,散了!”李大栓挥着手,像赶鸭子一样。
村民们一步三回头地散去,晒谷场上,很快就只剩下苏长友和李大栓两个人。
海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那股腐烂的腥味,更加清晰了。
“老支书,这……这到底是怎么了?”李大栓凑过来,声音里带着哭腔,“老支书,这可怎么办?村里各家都指着拿鱼去供销社换盐巴和煤油,海一完,不出三天,家家户户连饭都做不熟了!这……这不是要刨根吗?
苏长友没有回答。
他转过身,面向大海的方向,眯着眼睛,仿佛想看穿这片灰蒙蒙的天。他抬起手,在空气中嗅了嗅,那股腐烂的腥味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他不熟悉的铁锈和油污味。
“我跟海打了一辈子交道,见过赤潮,见过鱼瘟,但没见过这么霸道的。”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像块压舱石,“一夜之间,连海草都烂了根,这不是老天爷的脾气。”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这是人祸。”
李大栓浑身一震。
“人祸?谁?谁这么恶毒!这是要刨我们全岛人的根啊!”
苏长友没有说话,只是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朝着村委会的方向走去。
他的背影,在空旷的晒谷场上,显得无比萧索,又无比沉重。
李大栓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股巨大的恐惧,再次涌了上来。
他快步跟上,“老支书,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真就这么等着?”
苏长友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马上去清点村里各家各户的存粮。每一斤,每一两,都给我记清楚了。”
“还有,把村里的民兵都组织起来。从现在开始,晚上轮流值班巡逻。”
“这岛,要乱了。”
李大栓跟在苏长友身后,额头上的汗珠滚进衣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