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的窗棂半掩，夜风从缝隙里溜进来，带着一点点雪原的凉，却很快被室内的暖香冲淡。那香味是月影花与苦艾草的混合，苦里带甜，像有人把冬夜的尾巴悄悄塞进了一杯温热的蜜里。灯光被调得很低，只留一盏壁灯，灯罩是磨砂玻璃，光线便像一捧被揉皱的月光，轻轻覆在床尾的被褥上。</p>
玛雅坐在高脚凳上，脚踝裸露，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一道细长的黑痕缠绕在她踝骨外侧，像一条不肯褪色的墨线，又像枯藤缠在白玉柱上。那是黑魔王辐能留下的痕迹，表面平静，内里却潜伏着随时会苏醒的刺痛。欧趴蹲在她面前，指尖悬在那道黑痕上方一寸，掌心亮起柔和的绿光，像一泓春水，却又在春水里掺了几粒碎金。他的动作极轻，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把对方碰碎。</p>
“疼吗？”他问，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p>
玛雅摇头，唇角却微微收紧。她不想骗他，可也不想说疼。疼是真实的，但更真实的是此刻的安静——安静到能听见彼此的心跳正隔着薄薄的空气相互寻找节奏。欧趴的睫毛在灯影里投下一排细碎的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风里的芦苇。他察觉到她的紧绷，指尖稍稍退开，绿光却依旧温柔地笼着那道黑痕上。</p>
“再坚持一会儿。”他说，“月影花汁要等十分钟才能完全渗透，我得先把辐能锁死在表层。”</p>
玛雅没应声，只是抬眼看他。欧趴的侧脸在灯下显得格外干净，鼻梁挺直，眉骨投下一弯浅浅的弧，像雪原上起伏的山脊。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是在图书馆门口。那天她抱着一摞比她人还高的卷轴，卷轴摇摇欲坠，他伸手替她托了一把，掌心温暖，声音却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疏离：“小心台阶。”后来他们一起研究过能量共振，一起在极昼里等过极光，一起把失败的数据烧掉，看灰烬被风卷进夜空。她记得那些时刻里他的专注，也记得他偶尔笑起来时眼角弯起的弧度，像一弯新月忽然掉进湖水里，溅起一圈圈无声的涟漪。</p>
“欧趴。”她轻声喊他名字，声音像落在雪上的羽毛。</p>
“嗯？”他抬眼，绿光在他瞳孔里映出两点小小的火焰。</p>
“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次清除不干净，我会怎么样？”</p>
欧趴的指尖微顿，绿光也随之一颤，像水面被一粒石子惊扰。他很快稳住，声音却比之前更低：“不会的。”</p>
“我是说如果。”玛雅坚持。</p>
欧趴沉默片刻，终于收回手，绿光熄灭，只剩壁灯昏黄的光晕在两人之间晃动。他站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把窗缝推得更开一点。冷风立刻灌进来，带着雪原特有的清冽。他背对着她，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如果清除不干净，辐能会顺着血液往上爬，最后停在这里。”他转过身，看着玛雅，抬手点了点自己左胸，“它会模仿你的心跳，让你以为自己还是完整的，直到有一天，你忽然发现，心跳的节奏不属于你。”</p>
玛雅听得发怔。她想象那条黑痕像藤蔓一样蜿蜒，爬过小腿、膝盖、大腿，最后缠住心脏。那画面并不血腥，却令她无端发冷。她抱紧自己的手臂，指尖碰到皮肤，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起了一层细小的战栗。</p>
欧趴转身，看见她的动作，立刻又把窗关上。他走回她面前，重新蹲下，这次没有抬手释放能量，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比她想象的还要暖，像一块被阳光晒透的石头，带着微微的潮气。玛雅的手指动了动，最终没有挣开。</p>
“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他说，声音像落在雪地里的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硬度。</p>
玛雅抬眼看他，忽然笑了。那笑意很淡，却像冰面上裂开的第一道细纹，带着一点不顾一切的倔强：“你凭什么保证？你又不是黑魔王。”</p>
欧趴也笑，笑意却藏在眼底，没有浮到嘴角。他松开她的手腕，伸手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瓶子里装着半瓶淡银色的液体，液体里漂着几粒极小的星屑，轻轻一摇，便像银河被倒进掌心。他把瓶子递给她，瓶身冰凉，像掬了一捧冬夜的月光。</p>
“月影花汁，”他说，“从精灵之森最老的月影花树芯里取的，加上十之星的治愈能量，熬了三天三夜。本来打算明天给你，但你既然问了，就提前让你安心。”</p>
玛雅接过瓶子，指尖在瓶壁轻轻摩挲。那液体在瓶里晃荡，像一条沉睡的小河。她忽然想起精灵之森的传说：月影花只在没有月亮的夜晚开放，每开一次，就替森林记住一个愿望。她不知道欧趴是怎么说服那棵老树献出树芯的，但她能想象他蹲在树下，掌心亮起绿光，像一盏小小的灯，照着花瓣上细小的露珠，也照着他自己的固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