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徽与杨靖目光刚一碰触,便像被烫到似的慌忙移开。
两人都从对方眼里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惭愧。
李缘那番话,字字句句不都像在说他们自己吗?
他们确实算幸运。
若非当初遭人弹劾,阴差阳错站到了朱小宝这边,此刻怕不是也落得和李缘一般的境地。
“两位阁老倒是好运气,亏得被弹劾了。”
梁焕的声音轻飘飘传来,像是在说无关紧要的闲话,他一边漫不经心地收拾着自己的值庐,一边淡淡补充。
“可天底下,哪有这么多好运气轮得着旁人?”
詹徽和杨靖浑身猛地一颤,齐刷刷转头看向梁焕,眼神里满是怔忡。
就在这一瞬,某个被忽略的念头如惊雷般在脑海炸开。
他们忽然想明白了!
在这场波谲云诡的争斗里,自己哪里是什么运筹帷幄的参与者?
不过是颗被朱小宝攥在掌心的棋子!
一举一动,早已在人家的算计之中!
寒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爬,两人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他们失魂落魄地挪到内阁值庐门口,望着外头沉沉压下来的阴云,喉间挤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该有人要掉脑袋了。”
菜市口的风卷着尘土,带着秋后的凉意。。
几名文官被刑部刽子手粗粝的手推搡着往刑场中央去,棉袍下摆扫过泥泞的地面,沾了大片污渍。
他们脸上没有慷慨赴死的决绝,只有化不开的凄凉。
秋决是祖宗传下的规矩,约莫是想让这些囚犯赶在下元节前了断尘缘,好求个轮回圆满。
可此刻这群文官眼里哪有半分对来世的期盼?
只有滚热的泪水混着悔意往下淌。
政治场域里的角斗从来如此,赢了便是青史留名的肱骨之臣,输了,便是这般身首异处的下场。
可自古以来,敢与皇权掰手腕的,又有几个能笑到最后?
别忘了,这里是铁腕治世的大明,不是那等士大夫能与帝王分庭抗礼的大宋。
谨身殿。
朱小宝一身朱紫相间的襕袍,袍角绣着暗金色的流云纹。
他负手立于门前,望着外头灰蒙蒙压下来的云层,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木门上的雕花。
何广义垂手躬身站在他身后,连呼吸都放轻了。
“李缘总算想明白了。”
朱小宝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裹着说不清的意味。
“可他偏偏到这时候才开窍。”
“他们身为大明的文官,本该有士大夫的铮铮风骨,心里该揣着把明辨是非的尺子,用来丈量天下对错、权衡百姓利弊。”
“若他们肯把那些钻营算计的心思,多分些在治国安民上……”
朱小宝的拳头在门框上重重一叩。
“我又何苦做这个惹人骂名的恶人?”
四年前的他若是听见这话,怕是会拉着老爷子劝上几句。
那些文官纵然有错,多少还揣着几分善意,何苦做得太绝?
可如今不同了。
他立在谨身殿的金砖地上,肩上压着的是大明万里江山的重量。
那那些敢捋皇权虎须的文臣,该杀时,便容不得半分犹豫。
这场风波里,近百名文官或身首异处,或被贬至蛮荒之地。
虽说比起老爷子当年动辄株连的雷霆手段,他已算收敛,却也足够让满朝文武看清。
这位储君的刀,同样快得很!
朱元璋曾拍着他的肩说过一句话,此刻正像重锤般在耳边回响。
“早晚你会成为我!”
当皇帝便是如此。
有时候明知对方是好人,是忠臣,可权衡之下,该杀,也得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