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九章(2 / 2)

苏小鸥一听就炸了,说:“什么?你们昨晚就来了,怎么不告诉我,让我……”她本来想说让我担惊受怕一整晚,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觉得有必要在他面前保持矜持。

那天,市文化局的戏剧专干滕青青告诉苏小鸥,说他们文化局有一家下属舞厅很不错,可以让人真正体验一下什么叫夜生活。滕青青过去是地方剧演员,蜂腰如细柳一般,很会风骚来事,据说她跟市里很多风流小生都熟稔,用她的话说:那是崇拜她的“青丝”。她跟苏小鸥认识纯属偶然,一次她来报社找副刊部一个有名的风流编辑,没见到人,就找到隔壁办公室的苏小鸥,把一个完全没必要转达的口信托她转递,从此就和苏小鸥搭上了联系。

苏小鸥一分钟一秒钟都受不了他的这种笑。可偏偏那天她像中了邪,竟然傻乎乎地问他:“什么意思?你说庙里的菩萨是什么意思?”

关子亮说:“我们昨晚就来了。”

她不敢乱说话,知道这里还藏有他们的人。

她毫无意识地拿起黑板刷,转身擦掉黑板上的字。看起来她是那么不情愿地擦掉那些漂亮的字迹,小心翼翼地擦着每一个字,好像要把它们吃到肚子里去似的。事实上,她的大脑一片茫然,就像眼前的黑板和粉笔字填满了脑子,除了黑白分明,根本没有头绪。

苏小鸥有过很短暂的婚姻,而现在她有半年多连男人的手都没有碰过。她靠在他坚实的肩头,感觉他棉麻衬衣里面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十分的有力度,有弹性。大概他在来这里之前一直都在阳光下活动,身上的纯棉衬衫吸足了阳光气味,在冷空调房里释放着无比温暖和清香的味道,那种干净而又自然的香气在夏天是绝对没有的,它对于别人来说都只是一种香气,而对于苏小鸥来说就是一杯醇酒,她浑身渗透入骨的感觉也恰如喝了这杯醇酒,骨头酥酥的,痒痒的,浑身都软绵绵地舒服和通泰。

“今天是星期四,我吃过早饭做完功课,想起龚爷爷水缸里的水不多了,我便放下正在玩的游戏,提着水桶去帮老爷爷提水。刚提一桶水进屋,老爷爷拄着拐杖迎了出来,把热乎乎的手搭在我肩上,笑眯眯地对我说:娃,你只管好好读书,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早在十多年前,就有一个好后生帮我担水劈柴……喏,他来了,他又给我送柴来了……”

滕青青说:“我知道你喜欢美女配英雄的爱情段子,你等着,我给你物色了一个最好的舞伴,包你满意。”苏小鸥说:“怎么满意也是你的感受,与我无关。”滕青青果然态度暧昧地说:“那是。我们是发小,为了他,我老公差点自残。”“你老公真拽。”“真拽的人是他。告诉你,到现在我还对他有想法,一辈子都感叹婚姻不幸。”

“好像是修窄了点哦。”苏小鸥说。她的话让欧少鹏感到莫名其妙。“你家牛脚崴过吗?”她追随欧少鹏来到厨房,罗月正在生火做饭,替老公答道:“是,牛脚是崴过。苏记者,你是怎么知道的?”苏小鸥诡秘地答道:“我猜的。”她没说自己昨晚做梦的事,她接着问:“欧大哥,院里那块松动的石板是你早上修好的吗?”她嘴里这样问,心里却希望欧少鹏回答不是。

舞曲开始,苏小鸥果然坐着不动,任谁喊也懒得动弹。滕青青无奈,只好轮流陪着那几个人跳舞,每场剩下的人就有一句没一句地跟苏小鸥聊天。几乎每个人都说自己并不喜欢跳舞,就这么在黑地里坐着陪美女聊天是最惬意的事情。

苏小鸥的话刚出口就被他用反掌捂住,另一只手搂住腰,迫使她透不过气来。他把嘴对在苏小鸥的耳边,小声说:“拜托拜托,这种难听的话出自你一个大美女之口,你不觉得有损你的美女形象吗?好像我在对你施暴似的。”

他的笑让苏小鸥很意外,他的话更是激起她的愤概,于是,她以愠怒的口气问他:“你到底是什么人?说呀。”

平时,苏小鸥对于不同人体的气味有着天生的敏感,尤其是在空气清新的早晨。那人站久了,好像失去了耐性,从怀里掏出一支枪,从背后瞄准苏小鸥。

关子亮说:“狞笑是什么笑?动物的笑?你见过这样帅而酷的动物吗?”

早上起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院里试试那块松动的石头,结果,她发现这块石头正如梦里看见的情形一样,被人修整过,不管怎样踩,再也没发出响声。她在心里喃喃自语:难道真有鬼?这世上真的有鬼吗?说这话,她自己都感到滑稽可笑。

村小学坐落在一块突出的山包上,山包很小,颇像一个瓦檐上掉下的麻雀蛋,就这么一个弹丸之地,却并排立了三栋房舍,其中—栋是学校,被挤到蛋的边缘,悬空吊着一排柱头。可想而知,学生们的活动范围是多么有限。

这话一出,苏小鸥就觉得过了头。果然,关子亮说:“说这话你不觉得理亏?我那是羞辱你吗?你也是结过婚的成年女人,少说也有二十七八岁了,应该不难理解男人的冲动,我充其量只是犯了冲动罪,可原罪在你身上,你懂不懂?”

苏小鸥气急。她以为他只用一只手挟持自己,会很容易挣脱,于是就使劲想摆脱他,不料,这一招根本就是异想天开,他好像是个充满魔力的磁场,而自己只是一块小小的铁屑,被他吸附着,既感觉不到力度,也无法剥离。

没想到对方不仅不生气,反而更加嚣张地呵呵大笑。他说:“你都没搞清楚我是什么人就跟我过了电啊,你呀你呀,真是个庙里的菩萨……”他笑得仿佛要抽过去的样子,每笑一声都会发出“咯”地一声响,像鸭子吞螺蛳噎了脖子。

“你身上的阳光味道真好闻,棉麻布料的手感也好舒服。”苏小鸥深深地吸气吐气,闭着眼睛说话。

她扔掉鞋,本来已经熄灯关了手机,突然又莫名其妙的决定把手机打开了。

苏小鸥坐在课桌后面的板凳上,稍许加点联想,便基本可以再现这样一个场面:九月二十八日下午,王修平老师正在给四年级学生讲作文,忽听一声枪响,尖利地划破山村寂静,打破山村有史以来的安宁。王老师预感到出了事,立即稳定住学生的惊慌。叮嘱学生关好门不要乱跑出教室。然后,他冲出学校,沿着村巷的小路往枪声方向跑去。当他赶到村东头,看到的已经是咽了气的欧少华tt./tt,仰天瞪眼地面对好朋友一动不动,似有无限疑惑来不及问一声“为什么”。王修平突然之间再也挪不动脚步,他手扶着门,用失去真声的哑嗓喊道“少华兄弟……”便一口气哽在喉头,当场晕了过去。

黑板上版书的文字仿佛刚刚写上去的一样,干净清晰整洁,百分之百的仿宋字,十分漂亮,苏小鸥心里掠过一丝惊异。

苏小鸥说:“你是噩梦?”

“我呸——”苏小鸥气得实在没话可说。

王修平的讲台大概半人高,比其他的课桌高五寸,由此可以推断他是个身材颀长的后生,他站在这个位置刚好把手伸到黑板的顶端,游刃有余地写下满黑板的字,他不知道,留下这些字,学生都走光了,整个教室更加显得空荡。不知为什么,苏小鸥站在这里觉得心口特别沉闷和压抑,真想大声喊叫。自从昨天来到这个小山村,就一直被这种沉闷压抑的氛围所控制,平日里她是那么讨厌城市的喧嚣,空气的污浊,渴望山村的宁静,空气清新,可是真正来到这宁静清新的山村,又觉得无比沉闷压抑,完全没有一丝美好的心情。

这家名叫红房子的舞厅是陵洲市当下最豪华的包厢式舞厅,大厅里几乎不开灯,只是有些星星点点的烛光,提醒着有光的地方有人,而且都是一些关系暧昧的人。苏小鸥习惯了滕青青的浪漫,也明白这种地方看似神秘,其实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真正的神秘是在人的内心,而不在环境。

苏小鸥说:“你才阴笑。你奸笑,狞笑,皮笑肉不笑。”

“别紧张,别紧张,是我——”关子亮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将枪口掉了个转,打燃,点着一支烟,眯着眼睛坏笑。

追问是她的习惯,质疑是她的个性。她见欧少鹏回答不出所以然,决定亲自去一趟村小学,她悄悄走出门,沿着一条石板铺成的小路向村寨里走去。

“欧大哥,挑水呐。”看见欧少鹏从溪里挑水回来,苏小鸥主动跟他打招呼。她问,“你家田埂在哪里?”欧少鹏挑着水桶转过身指给她看,“喏,那里。”

“想啊,我倒想看看你在这个地方怎么让我舒服……”苏小鸥满嘴说开了胡话,而且声音开始失真,变得磁性沙哑。这是一个危险的发情信号。

尽管他的动作很机敏,没有发出明显的声音,但是苏小鸥还是有了感知,她蓦地停住手,“唰”地回过头来——“你——”苏小鸥仿佛被火烫了一下,倏地呆住了。

苏小鸥在关子亮面前总是不经意就变成了一个心眼特小的女人。心想:这家伙原来这样虚伪,就在同一个村猫着也不透点消息给自己,看来他是真的欠修理。这样一想,脸就阴了。

关子亮浑身上下一看,自己也觉得样子怪滑稽,忍不住笑着自嘲地说:“没见过吧?我也没见过。”

“昨晚怎么样,怕吗?想我了吗?”关子亮轻声问,并意味深长地冲苏小鸥点点头,吐出一口烟雾,露出白牙笑了一下。

苏小鸥晃着单薄的身影在村巷中穿行,大多数人家还没有开门,但房顶上已漫开了青烟,透过迷迷蒙蒙的大雾,隐约可见瓜藤豆蔓,芭蕉翠竹,依着屋前屋后连成一片栅栏。

关子亮知道她笑什么,说:“怎么?才在山里住一晚,就变成猫头鹰了?那样阴笑瘆人不?”

苏小鸥觉得他的这种笑容很暧昧,像看透了她的心事似的,因此故意装着不懂他什么意思。说:“做了一夜噩梦。”

苏小鸥惊讶地问:“你,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嘿嘿。”关子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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