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走一步,花非花骨骼都发出细微格格声。
就像是什么东西渐渐在他体内苏醒过来一样。
又像是……原本被压缩起来骨骼,终于得到了舒展机会。
随着每一步迈进,青年肩膀变得更加方阔,走路时身姿也发生了变化,和平日懒洋洋姿势不同,此时此刻,他整个人都如青松一般挺拔。面部骨头也在颤动,发出如同欢笑一般脆响。
他走进了花家大宅深处,沉入这深深、深深黑暗之中。
在一阵阵令人牙酸骨骼摩擦声之后,青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样松快多了。”
他回过头来时,已然是全然不同另一张脸。
和“花非花”妖艳得几乎有几分妩媚面容不同,那是一张极为英俊面庞,轮廓深邃,线条锋利。他虽然还在笑着,但那笑已经不会让人感到漫不经心了。
他笑只会让人觉得心底发寒。
那根本不是一个笑——只是为了压抑愤怒、憎恶与破坏什么欲望,而勉强挂上表情罢了。
花大管家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叩首。
“妖皇陛下,小人无能,实在惭愧。”他说道,“若不是小人当时烧伤了脸,又何必劳您以万金之躯亲涉险地……”
“同你有什么关系?”
男人诧异道,他在高座之上落座,向一旁探出手去。
“是我自己要去昆仑墟,无论有没有你,我都要去。更何况,那样东西你去找是找不到。老头子心思还是那样深沉,藏东西也很有一手。就算是我,也花了这么多年才找到地方。”
侍女将茶递到他手上,伸出手上却遍生青鳞。她仍穿着那件凡人衣服,只是口中不时吐出猩红蛇信子来。男子看了她一眼,接过茶抿了一口。满意似微微颔首。
“这茶沏得有长进,看来这么些年你在人间也不是白呆,小绿。”他念着小婢女名字,面上浮现出一丝笑来,“这法术还真是好用,不说昆仑墟那些老家伙看不出来,就连龙血传人也没闻出你是妖。”
小绿遍生蛇鳞面上也露出一个笑,青幽幽,说不出诡异。
“他们这些龙族,素来高高在上惯了,哪里知道妖族神通?”她声音也带着蛇所独有幽意,像是从人脊骨上徐徐地滑过去,“更何况,我们蛇族虽不像那些狐妖一样精通变化之术,但若是论起收敛妖气、假做人类……恕我狂妄,妖皇陛下。这天底下还没有比我们更精通这个。”
“小人疏忽。”被火烧融了面庞男子低下头,语气愧怍,“竟忘了掩藏,让云公子发觉了我是半妖。”
“这也怪不得你。”
男人将自己长发高高束起,扎成一个极为利落发式。他活动了一下咯咯作响脖子,语气浑不在意。
“只有妖才生怕露了狐狸尾巴。你生来就是人,做惯了人,一时想不到也很正常。要是让你装成一只妖,想来你定不会犯这样错误。抬起头吧,这也没什么大不了。”
“陛下说是。”
花大管家抬起头来,感激涕零。
“比起这个,我倒是很想知道另一件事。”男人看着他,轻笑,“你会让连姨恢复记忆吗——花非花?”
花大管家……不,真正花非花抬起头来,面上浮现出一抹苦笑。
“别拿我打趣了,陛下。”他看着那张药方,眼底苦涩之意更重,“我怎么能让连姨看到我这副样子?”
他仰起头来,看着高座之上男人。
这个男人还是那样丰神俊朗。
和当年他突然出现在火场中,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候,没有什么两样。
他又回想起自己告诉白飞鸿那个故事。
他没有说谎。猫妖事是真,与小姐往事也是真,花老爷折磨猫妖又杀死了小姐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真。
那些事全都是他亲耳所闻,亲眼所见。
因为那个时候,他就在那里——在那个房间里,探望他卧病在床母亲。
猫妖来袭时候,他为母亲挡了一下,但一个只是略有所学少年又怎么敌得过发了狂大妖?如果不是连姨救了他,如果不是猫妖目标只有母亲,他怀疑自己甚至会死在利爪之下。
那时候,他倒在地上,躺在自己血泊里,目睹了那一切。
无论是猫妖与母亲争执,还是母亲重伤,还是一直以来都被他当成是父亲男人,亲手掐死母亲样子。
连姨想要阻止他,却被他重重踹到一边,伴随着骨骼折断闷响,她头撞在墙壁上,溅出刺目猩红。
而后,那个男人用曾经抱过他、教他写字那双手,试图也掐死他。
究竟是因为他一直恨着这个不是自己亲生儿子,还是为了掩盖自己杀了妻子事实想要杀人灭口?
事到如今,他也弄不清了。
他只知道,自己几乎死在了那里。
应当说——花非花从那时起就已经死了。
他被掐得一度断了呼吸,再清醒过来时候,他身处,已是烈火所形成地狱。
母亲已经死了,但连姨居然还活着。
他爬啊爬,好容易才爬到连姨身边,用残破身躯拖着她,一点一点艰难地往外挪去。
他想救出她,却被从天而降房梁砸中了身体,火烧在他身上,也烧在他脸上,他想要惨叫,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连姨张着眼睛,呼吸却渐渐微弱下去。他知道他们两个今天都会死在这里,谁也活不下去。
那一瞬间,他脑子里只余下了一个念头。
——我要杀了他。
于是,他同那个出现在火场里男人做了交易。
——杀了他。
作为报偿,他将奉上自己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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