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跟随郁青垣十年,眼看着他从一个倔强苍白的少年人长成如今惊世的模样,可纵然如此,碧空却从不敢自诩了解郁青垣,她从来摸不透郁青垣到底在想什么。
比如眼下,她就不知道郁青垣说的杀了他,是想杀哪个他,是同他争抢的萧渐衣,还是被他们争抢的宋霭。
是以碧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便只垂首不语,以往她这样时,郁青垣会淡淡说一句‘无趣’之后便不再追究。
可这回,碧空甚至都没看清楚郁青垣是如何动作的,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便倏忽掐住了她的颈项命脉。
碧空愕然抬眼,随着郁青垣指尖发力,她的呼吸也愈发困难,修者的本能让她想要予以反抗,可是此刻她居然毫无反抗之力。
然而片刻之后,郁青垣忽然又手指一松,空气倏忽涌入喉管,碧空急喘几口气,却还是强忍住呛咳之意,但谁曾想抬眼又对上了郁青垣略弯的眉眼,好似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郁青垣淡淡道:“你近来疏于修炼,功法退步了。”
“少仙主教训得是,属下一定勤加练习。”碧空赶紧拱手应下。
随即她想了想,到底还是悬着胆子回了他先前的那个问题:“但方天御灵榜发布在即,少仙主恐不便出手,属下愿服其劳!”
但碧空这话说完,郁青垣却未曾回复,这沉默实在熬人,碧空冷汗直冒,让她甚至一度怀疑今天是不是得把命搁这儿。
正煎熬着,忽又听头顶上郁青垣喃喃开口:“可他为什么不选择跟我走呢?”
“因为我当时不是郁青垣,所以便不会被选择么?”
“可他分明说过要感谢我,就是这样感谢的?”
“分道扬镳之后旧恩一忘,从此便是素昧平生了,好得很。”
说着说着,他语气里竟还带了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可是碧空却听得头皮发麻,不知道他突然又发什么疯,正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接话,郁青垣忽然又喊了她一声:“碧空。”
碧空条件反射似的回复:“属下在。”
“你说天下有这样轻巧的便宜事么?”
我说我说,我说个屁,碧空心想,您别再问我了,不如直接给我个痛快吧。
然后嘴上飞快回:“没有。”并且求生欲十分强烈地开始抢答,“就算要选,也该由您来选。”
此刻郁青垣眸中映着炽烈火光,眉间朱砂红得滴血,笑了笑:“对,那我便要他……忘不了我。”
两日后,湄水河畔。
宋霭看着眼前气势汹汹的涂钦遥和姿态闲散的萧渐衣,他在一旁撑着下巴坐着,眼神是盯着他们对峙的方向,但思绪却已然飘远。
他忍不住想,原隐此刻去了哪里呢?没有自己麻烦他,他一个人行事应当会便利得多吧?他……会不会在某个时刻也想到自己呢?
此前宋霭没提过,其实在他病中汤药不进之时,他能感觉到有个人一勺一勺地喂他喝药,喝完之后也总会有一勺蜜糖水,极度耐心细致,温柔得过了头,就好像他是什么易碎的明珠一般。
因为他自己不是什么温柔的人,所以对这样的人便格外向往些。
他曾想,如果原隐跟他一样,能在萍水相逢之下把他也当做一见如故的朋友,那他估计做梦都能笑醒了。
可是宋霭没有问过他这些,因为他有些怕……怕原隐对谁都这样好,若真如此,反倒是给他徒增了负担。
但是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问了。
宋霭想到这里摇了摇头,再想他今天恐怕又不能好了,只好又强行把思绪转到眼下。
这两日萧渐衣带着他从南回山下那座别院,一路御风向仰止山而去。
不过萧渐衣行程缓慢,宋霭便也跟着见识了许多灵秀山川,这两日下来,所见所闻竟比他前二十来年都还要多。
只不过途中若是没有那些打打杀杀便更好了。
一开始宋霭还以为是萧渐衣四下树敌,谁瞅着个机会就想把他干废,后来发现也不全是这样。
原是方天御灵榜即将公布,而萧渐衣在上一届御灵榜上排行第十,正好悬在前十末端,这回便总有人前来挑战,以为打败了萧渐衣自己就能跻身前十。
却也不想想,如今又五年过去,萧渐衣怎可能只是虚长了年龄?
总之一路上纷争不断,其中有一些是不自量力的绣腿子,可也不乏一些真材实料之辈。
往往跟这种人动起手来时,动辄便是呈回山倒海、摧枯拉朽之势,幸好萧渐衣还算有良心,在此之前都会记得给他开一道屏障,让他不至于一个不留神便成了祭天的蝼蚁。
也是在亲眼目睹了几回这样的场面之后,宋霭愈发明白,他的小命比之草木也坚强不到哪里去,着实是岌岌可危。
而涂钦遥则是半个时辰之前才碰见的,或许也不是碰见,是涂钦遥费尽心思找过来的。
前夜涂钦遥的别院付之一炬,满院的奢靡都尽化成了一片焦黑,院中那些美人替身也都各自趁乱散了,当然其中也包括宋霭在内。
涂钦遥当时正快乐地四处打听郁青垣的消息呢,乍一听到这个,两眼一黑差点没撅过去,后来再一听,说是那晚萧渐衣似乎出现在了南回山底,于是当即便纠集了人手千里追袭势要讨个说法。
涂钦遥此时吼得震耳欲聋:“萧渐衣你赔我院子!你赔我美人!你赔我这么多年的痴心难付!!!”
别院里那些家伙什就算了,重点是那么多美人啊,他花了好多年好不容易才搜集了这么些来,结果一把火,全没了。
涂钦遥简直是不能想这个,一想就上头,这会儿撸起袖子还就想跟萧渐衣动手。
幸好被他旁边一位身着白底红边校服的青年给拦腰死死抱住了:“小师叔,冷静冷静!”
“冷静不了!我的美人呜呜呜。”涂钦遥扑棱蛾子似的,“涂钦湖你别拦着我!”
被唤作涂钦湖的青年似有无奈,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小师叔,师父说您那别院对咱们南回山本来影响也不好……”
涂钦遥回头瞪着他:“你说什么!”
涂钦湖连忙闭嘴,随即又跟涂钦遥分析利弊,说单打独斗打不过萧渐衣,布阵围困于他又有损南回山颜面,还是和谈为好,涂钦遥权衡再三,勉强冷静下来,决定让涂钦湖代为发声。
涂钦湖便走上前去,朝萧渐衣拱手行了一礼:“魔尊大人,在下乃南回山归虚长老门下大弟子涂钦湖,此番同小师叔前来,是为讨个说法……”
这位涂钦湖说话比涂钦遥要冷静多了,条条款款捋得很明晰,叫人挑不出错处。
不过却也委实太能说了一些,听得宋霭都有些犯困。
可等他长篇大论地说完,萧渐衣一句话就轻飘飘地给堵了回去:“不是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