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冤家路窄。
事情缘由得从山下讲起。
因我有个嗜好,这是未飞升前积下的习惯了。每到一处,喜好将各处的玩意儿,无论是吃穿用度的或是其他,只要看上眼的便将其买下。日子久了,竟玩出些挑东西的心得。此次受贬至凡间,生活无以为继,想起以前的玩耍,心血忽来,便当了身上一些值钱的物品,做起女人家的小买卖。
没多久生意竟做得红火。
人间的那点富贵于我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因此目前虽勉强算是个富人,但逢修桥造路积德之事,钱银出得起的从不含糊,行事却是低调惯了,每日荆钗布裙过日子。
那日正是我第三家胭脂铺子开店的喜日。
我照旧是一身朴素,路人甲状随那挑胭脂的女人进了铺,听她们唧唧喳喳论那脂粉成色。
突听外面一阵喧闹之声。
几个娇酥软糯的声音做那打情骂俏情状,一个说:就随他去!倒要看他能否挑出适合各位姐姐妹妹的来!
一阵嘻嘻哈哈,半晌,帘子撩开,进来一个花里胡哨的男人。
说男人花哨,绝对没半点冤枉他。
他一身镶银边的白衣,腰饰金带,头顶珠冠,冠上缀着两支虎斑玳瑁凤蝶,还插了根大红的翎羽,也说不清是什么鸟的毛,甚扎眼。
这人一进来,眼波流转往铺里头扫了一圈,颇有那风流情态,引得姑娘们羞红了脸,眼光都不往胭脂那儿瞧了。
一时店中静了下来,耳听他打着手中折扇,嫌一遍店里头的脂粉,浅红有些淡了,桃红又有些俗了,又与我雇来的掌柜你一言我一语,讨论诸如某姐姐的脸色偏暗了些,要用什么颜色提亮;某妹妹脸盘瞧着大了些,要怎么涂抹加以遮掩。二人言笑晏晏,颇为欢愉。
我捏着胭脂盒子略走了个神,手里头的东西便给夺了去,一张脸距我面门不足一寸,虎斑玳瑁凤蝶蝶翼在轻轻颤动,红翎毛从眼前晃起一片彤云。
真是不能再扎眼了。
姑娘,你肤色白,挑着这个朱红色的,不适合。须挑这种浅点的这个不错。
他又肆无忌惮地冲我上看下看,一边叹息不已,频频摇头,姑娘这模样原本还生得不错,奈何这装容忒随意,你这头巾,唉,也只有那四五十岁的老妈妈才戴得!
我还未发作,我家儿子此时已两眼带煞从后面推了他一把。
男子诧异回头,大概是想问我儿摸他屁股作甚,但又见阿寒挨在我身畔,小脸上一片面无表情,寒浸浸望定了他,一时也哑然。
估计一会儿后这男子也觉出跟个小孩叫板的幼稚来,颇大度地笑了一笑。瞧着看呆的众人,用眼神勾勾这个,调戏那个,风流得不行。我那没出息的掌柜点头哈腰地陪衬一旁,面色出奇地难看。
本仙姑则站在后头,只忍得差点内伤。
那天有幸站在后头的人,一个个见识到眼前衣饰华美、风度翩翩的白衣男人,屁股蛋左右正中间,印着俩鲜红的小手印,随着他走路一颠一颠的,风情万种。
那自是阿寒抹了胭脂印上去的。
我若知道此事会导致今日的拜师失败,无论如何当日也不会从后门偷偷溜走。
事因今天这个师,我还真非拜不可。
确切来说,拜师这个念头,是五天之前才兴起的。
那晚天上无月,厨子做了顿合嘴的夜宵,本仙姑不免便吃多了些。饭后为了消食,便携了儿子的手,四下走走。
我得承认错误,明知道自己儿子长得俊,就不该在那乌漆抹黑的夜晚,往那乌漆抹黑的外边走。
只在河畔走了七八步,四下蛙鸣,扑面而来一阵凉飕飕的陰风,刮得寒毛四起。有抹刺眼的红衣一晃而过,接着响起小女孩咯咯的笑声。
我猛一低头,险些吓得心跳停止。
一个扎着辫子,穿着红衣红裙的小女娃凭空出现在阿寒面前不出三步的地方,手中捏着一串冰糖葫芦,也不知道捏了多久,糖霜融化,红色糖浆一点点往下滴;小女孩脂粉厚重的脸上挂着陰森森的怪笑,黑洞洞的眼死盯着阿寒,道:哥哥,吃一个冰糖葫芦。
阿寒神色木然,眼睛连抬一下都没有,伸腿,连人带冰糖葫芦,一脚踹开。
一脚之下,陰风大起,四面八方都是小女娃哇啦哇啦的哭声。
小哥哥,为什么不吃女罗的冰糖葫芦?为什么踢女罗?好疼
我仙根仍在,一眼看出这女罗不是什么好东西,情急之下,摸出随身带的自道观求来的灵符丢去,抱了儿子便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