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上好的雪狼皮能卖不少钱,
一张就能换一家人一个冬天的吃食。
但要是上面有洞,价钱就会大打折扣,可能只够吃几天。”
解缙点点头,这种事他知道:
“我的老师莘云先生家中有一张从辽东运回去的整张虎皮,
听别人说,花了足足上千两银子,
小时候我在上面睡觉,特别暖和。”
杨士奇刷浆糊的动作一顿,看向解缙,
“是欧阳衡先生吗?欧阳修的十六世孙?”
解缙点点头:
“是他,是我大哥的岳父。”
杨士奇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恍然,
欧阳氏在江西是传承千年的大族。
在吉安府威望极高,家中又有万贯家财,难怪解缙总是心高气傲。
杨士奇长叹一声,沉声道。
“小时候我还去拜过欧阳祠,母亲希望我能沾点文气。”
“你也是江西人?”
解缙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瞪大了眼睛。
“吉安府泰和县人。”
“原来我们是同乡!”解缙满脸惊喜:
“士奇兄,你之前怎么不说?”
杨士奇叹了口气。
“我虽是江西人,但父亲去世后,
我大半时间在湖广,之后又流落应天,现在又到了大宁。
我到底是哪里人,已经不重要了。”
二人之间,莫名涌起一股萧瑟之感。
截然不同的经历,却让他们走上了同一条路。
解缙看看手中毛刷和提着的浆糊桶,再次感叹世事无常。
“没关系,人出生在哪里,根就在哪里。
我们是同乡,日后要多多相互照应。”解缙的态度好了许多。
杨士奇抿了抿嘴,沉声道。
“大人说过,君子群而不党。
我们是同乡.但不能因为这种关系就徇私舞弊。”
解缙打量着杨士奇,突然笑了起来:
“我们是同乡,说不定我们祖上还是故交,
相互帮衬一下,有何不可?”
见杨士奇还想说什么,解缙直接说道:
“陆大人麾下亲信可都是庆州人,军中主要将领也大多来自那里。”
杨士奇闭上嘴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重重地叹了口气:
“话虽如此,但我总觉得这样不太好。”
“士奇兄,人离乡贱。
我们这些在外的游子,若不相互扶持,岂不是要被人欺负?”
杨士奇觉得这话有道理,
但又不知如何反驳,只能用力刷了刷浆糊。
“快点刷吧,要在太阳落山前贴完。
晚上会刮大风,明天早上还得来看有没有被刮跑。”
听他这么说,解缙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一下子没了精神。
“我们都是难得的读书人,
怎么沦落到在这冰天雪地里贴标语,真是没法跟别人说。”
这时,大地开始微微颤动,刚刚贴上的纸张轻轻抖动起来。
二人愣住,茫然地看向四周。
很快,他们知道了颤动的来源。
剧烈的马蹄声骤然响起,从高大的城门洞外传来。
马蹄声有些沉闷,像是踏在积雪上。
即便如此,仍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杨士奇连忙跑到城门洞处向外张望。
只见视线尽头的雪地上,
一支数千人的队伍在大雪中疾驰。
掀起的积雪如白色浓雾弥漫,似白龙般翻滚。
一股惊人的气势在杨士奇心中涌起,
他瞪大眼睛,呼吸瞬间屏住。
一同过来的解缙也是如此,呆呆地看着前方。
骑兵,真正的骑兵!
这是二人第一次见到上千骑兵毫无顾忌地冲锋,
那种感觉,仿佛地动山摇,又如泰山压顶。
他们的瞳孔极度放大,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直到那些骑兵在城外开始减速,
二人才慢慢回过神来,只觉得嘴唇干涩。
“这就是骑兵冲锋?我我感觉自己快死了。”
解缙呆呆地开口。
一旁的杨士奇在军伍中待过几个月,相对镇定一些。
但他也轻轻点了点头
“我也有这种感觉。”
随着骑兵在城外停稳,高昂的喊声传来。
“朵颜三卫指挥使带领麾下军卒前来,还请打开城门!”
“验明身份!”
城墙上,同样传来喊声,
一队队军卒冲到城门附近,准备打开正门。
“朵颜三卫?”
杨士奇有些惊讶地看着那些骑兵,
这些骑兵竟然是朵颜三卫?
那个被前军斥候部打得精锐尽失的朵颜三卫!
他的瞳孔剧烈晃动,心中震撼不已,
想到军营里那些看似傻气、憨厚的军伍同僚。
朵颜三卫如此冲锋就有这般气势,让他几乎心神俱裂。
那平日里不起眼的前军斥候部军卒,冲锋起来又该是怎样的气势?
杨士奇无法想象,甚至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
他听军中的人说,
朵颜三卫的精锐军卒不堪一击,杀他们就像杀鸡。
曾经他也这么认为,
觉得那是一群散兵游勇,连整齐的军阵都组织不起来。
但今日亲眼所见,
杨士奇觉得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那位整日埋首于文书堆里的陆大人与刘将军,远比他想象的可怕。
一旁的解缙也是同样的表情,
呆呆地看着前方千余名骑兵。
在刚才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一生饱读诗书都毫无用处。
只需这么一次简单的冲锋,不知是谁挥出一刀,
就能砍下他的脑袋,前半生的努力便付诸东流。
他回头看向身后,那里是北平行都司府衙的方向,
有千余名前军斥候部军卒驻扎。
他很难想象,眼前的朵颜三卫竟是他们的手下败将。
不多时,几名身穿黑甲的骑兵从城内疾驰而出,径直冲出城外,拿起喇叭对着前方千余人高声呼喊。
“泰宁卫指挥使阿札失里、指挥同知塔并帖木儿,
朵颜卫指挥同知脱鲁忽察儿、福余卫指挥同知海撒男答溪入城,
其余人马前往北城门外大营休整!”
队伍中,故元辽王阿扎失里面容苍老。
他看向队伍最前方的朵颜元帅脱鲁忽察儿,说道:
“进城吧,这冰天雪地的,赶紧去暖和暖和。”
他说这话时,在场一些军卒面面相觑,眼中都有一丝疑惑。
身旁,指挥同知塔并帖木儿呼吸略显急促,说道:
“王,为什么不让军卒一起进城?外面的军营太冷了。”
阿扎失里没有回答,
脱鲁忽察儿冷笑一声,
看了看空荡荡的右手,眼中闪过一丝阴郁。
“明朝人不让我们进城,难道我们还能强行闯进去?”
惠宁王海撒男答溪看看二人,笑了起来:
“走吧,在这儿发牢骚没用,周大人可不是好惹的。”
辽王阿扎失里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没错,但周大人再不好说话,至少也比那个陆云逸强多了。
这次啊.咱们可不能触霉头。”
这话一出口,脱鲁忽察儿就觉得手臂隐隐作痛,最后冷哼一声。
“走,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