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夏初，天气越发炎热。</p>
一日连着一日的晴朗天气，鲜有落雨的时候。瓦蓝的天空瞧不见一丝云彩，也感受不到一缕风，空气浓稠得仿佛被压缩凝固，闷的叫人透不过气来。</p>
咸阳的气氛渐渐沉重起来。</p>
观测天时气象的、驻于田垄之间的，各自忙碌着应对几乎可以确定的旱情。</p>
“天行有常。”</p>
荀子看着天际那耀眼灼目的烈日，“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强本而节用，养备而动时，尽人力矣。”</p>
咸阳学宫难得的寂静。</p>
倒也不是学子们一个个都出师了，而是学宫近来新开了一堂“实践课”，学子们都被分成小组去社会实践了。</p>
身为祭酒的荀子很赞同。</p>
被礼聘入学宫担任教授、讲师以教导学子的法家、农家、墨家、阴阳家等诸子百家的大贤们也都十分认可。</p>
真正做到受世人景仰的大贤，少有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也少有高高在上、对于农人疾苦不闻不问的。</p>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p>
无论学子们日后是为官还是研学，多接触农事，都是一件好事。</p>
于是，在太子殿下提出建议后，迅速得到了学宫教师团队的全力配合，至于学子们……他们的意见不重要。</p>
要考核哦，攒学分去吧！</p>
“夫子。”</p>
荀子思索间，韩非从外头进来，神色间有些不明显的闷闷。</p>
“回来了？”</p>
荀子有些好奇，“你今日不是说要去寻殿下？怎么来得这样早？”</p>
韩非入秦，已一年有余。</p>
除了太子傅的头衔外，他并未在秦廷中担任任何官职，只是每日与师门一道在学宫教导学子，时而入章台宫与看重他的思想学说的秦王和太子一起交流探讨。</p>
渐渐的，也习惯了。</p>
只是如今眼看着有秦地有大旱的征兆，虽然不知道关外情形如何，但至少，与秦毗邻的韩地怕是会有旱情。</p>
韩非不免忧心于韩地子民。</p>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韩人，韩王和韩国贵族、官僚究竟是一帮什么样的拟人玩意儿，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p>
指望他们，不如指望秦国。</p>
最起码，无论谏言是好是坏，上疏于秦王和太子这样的主君，绝不会一连五年没有反应。</p>
重用很迅速，惩治也麻利。</p>
“殿下……不在。”</p>
韩非慢吞吞道，“殿下又被王上……禁足于章台殿中。”</p>
“又禁足了？”</p>
荀子错愕，又不那么错愕。</p>
自荀子入咸阳以来，见惯了秦王对太子那视若馆中之陶、冠上明珠般的爱宠，那真的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p>
今年倒好，都禁足第三次了。</p>
不过包括荀子在内的秦廷重臣完全不觉得是秦王厌弃太子的缘故。</p>
——谁家君王厌弃太子是把人给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着的？</p>
太子殿下在章台殿中吃好住好，每天有老师入殿讲学，秦王与重臣议事也带着她一起，偶尔还帮着批折子……</p>
也就不能出章台殿。</p>
除此之外，太子殿下想干嘛就干嘛，这能算是什么惩戒？</p>
反正，荀子就觉得秦王在教导太子的时候，有些心太软——</p>
第一次禁足，是太子在冬日里受了风寒，当然不能让她出门。</p>
第二次禁足，是太子在领着羽林卫于上林苑中练习骑射的时候，猫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围观了一场虎熊相斗，然后趁着它们两败俱伤之际把它们都当成猎物给猎了。</p>
回程时，还不知道从哪里捡了只虎崽子，带回去说要养着。</p>
秦王当即裂开。</p>
全然不顾君王形象，化身暴躁老父亲，抄起手上的奏章就追着太子要抽她，早有警惕的太子撒腿就跑，将懵懂的虎崽子顶在头上就满章台殿地兜圈子、绕柱子。</p>
然后，太子就被禁足了。</p>
至于罪魁祸首之一的虎崽子，至今仍安安稳稳地被养在章台宫中，过上了张开嘴就有肉吃的幸福日子。</p>
荀子:“……”</p>
哪怕荀夫子是太子殿下的忠实拥趸，此刻也很想谏言秦王，让他对自家女儿别太纵容了。</p>
“这次又是何故？”</p>
虽然心累，但还是微笑。</p>
“殿下……想出咸阳。”</p>
韩非道，“欲巡关中、汉中。”</p>
“那不要紧。”</p>
荀子刚提上去的心立马就放下了，“王上不会应允于她的。”</p>
“是吗？”</p>
韩非看着自家老师，幽幽道，“那若只巡……内史诸县，溯……郑国渠而归呢？”</p>
“……只巡内史？”</p>
荀子眼前一黑，“若果真如此，怕用不了几日，王上就要应了。”</p>
若说要巡关中、汉中、蜀地，那太子想都别想，秦王绝对不可能答应放她出咸阳，但若只是内史诸县……</p>
别看太子现在被禁足了，但用不了几日，秦王就得被她磨到松口。</p>
“殿下果真是……”</p>
老夫子既欣慰又心酸，“中庸二字，算是被她给弄明白了。”</p>
韩非:“……”</p>
真好。</p>
都觉得秦王会答应呢。</p>